8-48歲皆能長高5-15cm的增高貼,能搞定72種牙病哪怕十年不刷牙的牙膏,5天就可以長出新發的防脫洗髮水,六七百度近視眼兩個療程即可恢復的艾灸液……
聲稱六七百度近視眼可恢復正常的艾灸液
聲稱能搞定72種牙病的牙膏
如果你在電商平臺上刷到這些神乎其神的產品,生產銷售企業又是從沒聽說過的,可能會立刻“划走”。但如果它們打着中華老字號的品牌,比如“南京同仁堂”,你是否會因此多一份信任？
眼下在各大電商平臺,打着“南京同仁堂”名號的大健康類產品名目繁多,從上到下、從內到外,似乎總有一款能擊中你的身體要害,分分鐘讓人產生“試試,萬一呢”的購買衝動。
可如果你再細心點,就會發現產品頁面展示的商品圖,外包裝上“南京同仁堂”五個字還跟着各種後綴：樂家老鋪、綠金家園、生物科技、養生館、國醫館……
對此,不少消費者和網友有共同的疑問：南京同仁堂怎麼什麼都賣？產品效果真有宣傳這麼神奇嗎？
幾乎無所不賣幾乎無所不能
打開各大電商平臺,快報記者輸入關鍵詞“南京同仁堂”,跳出來的相關產品推薦,從法令紋擡頭紋貼、舒睡貼,到淡斑美白霜、豐臉豐太陽穴精華,再到男性壯陽、女性護理……幾乎無所不包。那些年夢裏期望有朝一日可以實現的“奇蹟”,你現在似乎都能買到成品。
銷量排在前頭的,大多是“月銷1萬+”“已拼10萬+件”；誇張的廣告宣傳詞,清一色的文字好評+使用前後對比照,幾乎是標配。尤其是在產品的詳情頁介紹中,誇張渲染的地方比比皆是。牙膏可以“十年不刷牙”,洗髮水可以“拯救禿頭、越洗越多”,豐胸產品可以“7天D罩杯”,一些男性保健品的宣傳話術更是不忍直視……
而正是這龐雜的大健康類產品,讓南京同仁堂這家知名藥企、百年老字號,被網友的吐槽和質疑聲包圍,陷入了公衆的信任危機。
“千萬別掉坑裏了。”3月10日,陳女士打開某問答社區,在一位網友的留言回覆了一句。去年6月,她網購了一款南京同仁堂疤痕淨護理軟膏（承諾無效全額退款）,7支共花費682.53元,想試着祛除妊娠紋和疤痕。使用一個月無效後,她聯繫賣家申請退款,卻發現店鋪已經關閉。平臺客服告訴她,賣家賬戶錢款不足,無法賠付。
陳女士把這段經歷發上網,至今還時不時回覆一下網友,希望別再有人踩雷。
3月11日晚,快報記者聯繫上陳女士。她坦言,下單時“以爲是南京同仁堂的正品”。
“當時正好有這個需求,詳情頁也寫得很好。”陳女士看了眼產品評論區,都說有用。“本來看着也很假”,最終讓她下單的,是客服那句“無效全額退款”。
從陳女士發在網上的照片看,商品展示頁面寫的是“南京同仁堂疤痕淨護理軟膏”；而她實際收到的產品,“南京同仁堂”右側還有縮小的“綠金家園”四個字,以及字號更小的“百幽草”,生產廠家爲廣州某化妝品公司。
記者在天眼查上搜索後發現,這家化妝品公司對外公開的官網,首頁頂端便寫着：一站式化妝品定製代工企業。
網友開起“吐槽大會”
陳女士遇到的情況,並非個例。
知乎、小紅書、微博等平臺上,都能找到不少網友的提問或是吐槽。而這些圖文/視頻帖底下的評論區,往往又會聚集更多曾經買過此類產品的網友現身說法。
“南京同仁堂美白體膜乳霜有沒有用過的？衝着南京同仁堂這個名字下單。既不用吃也不用擦在身上停留就能白,真的不能抗拒那顆想白的心。”
“有沒有朋友買過南京同仁堂生薑洗髮水？評論全是有效。”
“南京同仁堂魚子醬修復精華,去皺的,120元。收到貨,包裝很簡陋,說明書都沒有,經銷商是××保健品有限公司。果斷退貨。”
“南京同仁堂艾腰貼（更新）,可能是我的秤壞掉了,爲啥一點重量都沒減呢。想要入手的姐妹再等等,說不定我能幫你們省錢了。”
……
還有一位知乎網友抱着好奇心和試試看的心理,花了近2000元,祛斑、祛疤、美白、治關節、散結,每樣都買了一兩個療程。她寫下自己的體驗結果：祛疤,“一個10多年的小疤還在那兒頑強抗爭着”；祛斑,“兩個很淡的斑印就是不增不減”；美白,“宣稱純植物無副作用,我過敏了”；散結,“沒見功效”；“治骨關節的膏藥還好,管點用。”
在黑貓投訴和消費保平臺上,涉及南京同仁堂的投訴,主要圍繞虛假宣傳、產品無效、無法退款（承諾無效退款）等問題。
2月28日,一位買了南京同仁堂綠金家園疤痕淨護理軟膏的消費者,在黑貓投訴平臺上寫道：“使用毫無作用,還有點過敏”“所有好評都是虛假的”“客服根本就是不迴應”“產品嚴重欺騙消費者”。
黑貓投訴平臺上2月28日的一起相關投訴
“買前賣家承諾堅持使用60天,如果無效會進行退款,但現在用了60天以上沒有看到任何效果。目前聯繫不到賣家,商品也是處於下架狀態。”這條投訴同樣出現在上個月,當事人購買的是南京同仁堂國醫館祛斑美白精華液。
“就是貼牌的”
上週,記者在某電商平臺購買了4單南京同仁堂黑芝麻丸。這是當下正流行的一種零食,大多打着“拯救髮際線”的旗號。
到手的4罐,名稱和經銷商都各不相同：南京同仁堂樂家老鋪黑芝麻丸（總經銷商：南京同仁堂健康產業有限公司）、南京同仁堂綠金家園核桃黑芝麻丸（總經銷商：南京七草健康產業有限公司）、南京同仁堂養生館核桃黑芝麻丸（經銷商：南京同仁堂養生館有限公司）,以及福記坊南京同仁堂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黑芝麻丸（總經銷商：南京同仁堂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記者購買的4罐黑芝麻丸,南京同仁堂幾個字的後綴各不相同。攝影施德勇
爲什麼“南京同仁堂”還帶着各種後綴？當這個問題,拋向十來家售賣南京同仁堂黑芝麻丸的店鋪,各家客服給的答案五花八門：這些都是南京同仁堂旗下品牌；它們代表不同系列；樂家老鋪是正宗的南京同仁堂,其他是授權的。還有一些客服避開正面回答,只強調正品保證,放心下單。
一再追問下,某綜合性大藥房旗艦店的一位客服攤了底：“是南京同仁堂授權的,就是下面的貼牌系列。”他舉了小家電行業的貼牌例子,末了還來了句“給你說多了”。
貼牌亂象、誇大宣傳、投訴無門、賣家跑路等一系列現象背後,頂着中華老字號桂冠的南京同仁堂,究竟發生了什麼？
到底哪個纔是正宗的南京同仁堂？打着“南京同仁堂”旗號的多家公司和他們叫賣的神奇產品,跟南京同仁堂到底有沒有關係？快報記者繼續展開調查。
“市場上存在侵權企業”
上週,記者前往位於鳳起路的南京同仁堂線下店。店中擺放着冬蟲夏草、人蔘、鐵皮石斛等,不見網售大健康產品蹤影。一位年紀略長的工作人員表示,認準“樂家老鋪”,“網上的不要買,綠金家園、生物科技什麼的,都不要買。”
鳳起路上的南京同仁堂店
而在南京同仁堂官網,“全部產品”分類下,安宮牛黃丸、藿香正氣丸、羚羊感冒口服液、黃芪顆粒……同樣未見網售非藥類產品。
點擊“防僞查詢”進入的頁面,有一行溫馨提示：“南京同仁堂的正品除標註南京同仁堂商號外,均使用‘樂家老鋪’商標。目前市場上存在一些侵權企業,混淆視聽,誤導消費者,請廣大消費者在購買時認準樂家老鋪商標,謹防權益受損。”
也就是說,“樂家老鋪”是官宣辨別真僞的標識。
這裏要補充說明一件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事：我們說的同仁堂,其實一共有三家：北京同仁堂、南京同仁堂和天津同仁堂。其中,“同仁堂”是北京同仁堂的註冊商標；而南京同仁堂和天津同仁堂只是字號,註冊商標分別爲“樂家老鋪”和“太陽”。三家都在2006年入選商務部認定的首批“中華老字號”。
股權關係錯綜複雜
“兄弟”也曾對簿公堂
在隨後的資料查閱中,記者意外發現,這幾家打着“南京同仁堂”旗號的公司,其實與本尊（南京同仁堂藥業有限責任公司,簡稱南同藥業）存在着各種關聯。
以南京同仁堂綠金家園保健品有限公司（2012年成立）、南京同仁堂生物科技有限公司（2010年成立）爲例。據天眼查顯示,南同藥業分別直接參股3%。前者在今年1月,因旗下燕窩膠原蛋白鈦飲虛標蛋白質含量,被江蘇省南京市雨花臺區市場監管局鐵心橋分局行政處罰。
同時,南同藥業與這兩家公司又有對簿公堂的歷史。
據中國裁判文書網相關民事裁決/判定書顯示,綠金家園曾被南同藥業授予“南京同仁堂”字號的使用權,但需“嚴格規範字號使用,嚴格管理產品質量,竭力維護‘南京同仁堂’字號聲譽”。綠金家園正是曾因在產品包裝和宣傳中突出顯示“南京同仁堂”字樣,被南同藥業以“不正當競爭”爲由告上法庭。
而在另一份案號爲（2021）蘇01民終434號的民事判決書上,南同藥業上訴的理由之一是：生物科技公司“不僅自身突出使用‘南京同仁堂’侵權,且還授權多家單位進行侵權,侵權的規模很大。”
至於南京同仁堂養生館有限公司、南京同仁堂國醫館有限公司,南同藥業的持股比例更高,都達到了80%。
貼牌授權是一門生意
“南京同仁堂,現在跟南極人（更名爲南極電商,以賣吊牌出圈）是不是一個性質？”在網上,不止一位網友這樣問道。
事實上,目前,貼牌模式在各行各業都已不算少見。在醫療、保健行業,仁和、修正、葵花等衆多知名藥企,也通過品牌授權來增加收入。以仁和藥業爲例,其2021年半年報稱OEM（代工）貼牌產品和自有產品,基本各佔收入的一半。
著名經濟學家宋清輝去年在接受中國網財經記者採訪時就曾表示：“導致貼牌現象存在的原因,主要還是爲了不菲的利潤空間。但與此同時,良莠不齊的品牌以及售後服務,可能會導致品牌形象和市場口碑逐漸下滑。”
在貼牌、代工信息集中的某論壇,記者隨機找到9位做貼牌的代理商,他們大多同時從事南京/北京同仁堂、修正、仁和、白雲山等品牌的貼牌。其中,多位自稱是拿到南京同仁堂品牌授權的經銷商（工廠）,做的是二次授權業務。
“消費者也分不清的,只知道南京同仁堂,把後面幾個字縮小就行。”在他們的口中,南京同仁堂的貼牌,需要交兩部分費用。以蜂蜜爲例,保證金是2萬元（單品）,品牌使用費爲貼牌產品出廠價的25%-30%。此外,貼牌也要按大類來,一位代理商就直接表示無法接蜂蜜的單,因爲他家被授權的範圍是固體飲料/壓制糖果/方便素食。
“交給他們25%,5%給我們賺點。”一位品牌使用費報價爲30%的小夥子坦言,他自稱2016年入行。“今年之前,南京同仁堂的貼牌比較容易,但今年審覈也嚴格起來了。好像是因爲去年輿論風向不太好。”
2021年9月,南方週末曾以《醫藥界的“南極人”：幾乎所有疑難雜症,南京同仁堂都有對症產品》爲題,報道了醫藥界存在的貼牌現象。
包括這位小夥子在內的其中4位代理商,還透露出一個共同信息：南京同仁堂貼牌產品的商標即將統一,價格體系可能也會有變動。但具體時間點,這些代理商有說3月中旬,也有說4月。也因此,有人最近索性暫停接單,打算等切換完成再度啓動。
“正本清源”可能要兩三年
從眼花繚亂、良莠不齊的貼牌產品,到分不清理還亂的品牌授權公司,諸多問題,只能尋求官方解答。
3月9日下午,記者撥通南京同仁堂官網的總機電話,找到了綜合辦,得到的回覆是：“我們（南同藥業）這裏只做中成藥,不接受媒體採訪,可以找我們的全資子公司（南京同仁堂）健康產業有限公司問問。”
“其實,我們也深受困擾。”3月10日,南京同仁堂健康產業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在電話採訪中,以這句話開場。
“南同藥業是做中成藥的,所以去年2月,我們成立南同健康,負責發展大健康類產品,同時正在大力推進正本清源的工作。”她稍作停頓,“但完成整件事可能沒那麼快。”
在這位負責人的解釋中,網上帶各種後綴的南京同仁堂貼牌產品,以及南同藥業與這些公司既有股權關係又對簿公堂的亂象,是有其歷史原因。“南京同仁堂在歷史上,經歷過多次改制。”
她還透露,2月中旬剛開了合作伙伴大會,非藥品類的商標本月正在逐步切換中,“初步預計在3月31日前完成這項工作。今後,藥品類產品依舊統一是南京同仁堂樂家老鋪,而非藥品類產品統一爲南京同仁堂樂家遐齡或者南京同仁堂六合乾坤。目前,在市面上還看不到換標後的非藥類產品,正在過渡階段。”
國家知識產權局商標局上查到的“樂家遐齡”註冊商標
“慢慢迴歸正統。”這位負責人預計,整個正本清源的過程,可能需要兩三年時間。
延伸閱讀
三家同仁堂你分得清嗎？
老字號同仁堂的歷史,可能要從清朝康熙年間說起。
1669年,結束了四代搖鈴行醫的樂顯揚,取《易經》“無論親疏遠近一視同仁”的同仁二字,立匾同仁堂藥室。
1926年,政治中心南遷,樂氏家族後人樂篤周受命開設北京同仁堂南京分號。當時,南京分號的資金、藥品配方和工藝等與北京同仁堂保持一致。1956年公私合營後,南北同仁堂分開經營。
北平同仁堂京都樂家老鋪南京分號原址（即原廠址）來源：南京同仁堂官網
另據南方週末報道,天津同仁堂後人張肇彤擔任顧問的《話說天津同仁堂》一書記載,天津同仁堂的創始人名叫張益堂,於清道光十五年進京做藥材生意。他曾參股又撤股,後在天津另立門戶“張家老藥鋪”,也一度是北京同仁堂在天津的代理商。1852年,張家老藥鋪更名爲天津同仁堂。張益堂過世後,兩家人因同仁堂這個名號還打過官司。
三家同仁堂中,北京同仁堂已於1997年上交所上市；而天津同仁堂分別於2018年和2021年衝刺IpO,兩度皆因審計機構被立案調查而中止審覈。
去年8月,北京同仁堂起訴天津同仁堂商標字號侵權。聲明稱,北京同仁堂是“同仁堂”商標的唯一合法持有人,同時強調“天津同仁堂股份有限公司與同仁堂集團不具有同源關係”。
天津同仁堂隨後的聲明則提到,天津同仁堂的企業名稱、字號和商標等均系合法取得,具有悠久的歷史淵源,毋庸置疑。
至今,這兩份聲明還在各自的官網上掛着。
此外,曾有不止一位投資者去年在投資者互動平臺上提問三家的關係。北京同仁堂的回覆是：本公司與南京同仁堂、天津同仁堂沒有任何關係。
